董橋散文《中年是下午茶》

　　董橋，福建晉江人。臺灣成功大學外文系畢業，曾在英國倫敦大學亞非學院研究多年。下面是小編收集整理的董橋散文《中年是下午茶》，希望大家喜歡。

　　【作者簡介】董橋（1942年—），原名董存爵，福建泉州晉江人，印尼華僑，臺灣成功大學外文系畢業，作家，曾在英國倫敦大學亞非學院研究多年。歷任《今日世界》叢書部編輯、英國國家廣播公司制作人及時事評論、《明報月刊》總編輯、《讀者文摘》總編輯等職，自2003年6月出任《壹傳媒》董事，并任香港《蘋果日報》社長。 董氏文筆雄深雅健，兼有英國散文之淵博雋永與明清小品之情趣靈動，為當代中文書寫另辟蹊徑，深獲海峽兩岸三地讀者傾心喜愛。歷年在臺灣出版的文集包括《另外一種心情》（遠景）、《這一代的事》、《跟中國的夢賽跑》（均為圓神）、《辯證法的黃昏》（當代）等以及翻譯書籍多種。

　　《中年是下午茶》

　　董橋

　　中年最是尷尬。天沒亮就睡不著的年齡。只會感慨不會感動的年齡：只有哀愁沒有憤怒的年齡。中年是吻女人額頭不是吻女人嘴唇的年齡：是用濃咖啡服食胃藥的年齡。中年是下午茶：忘了童年的早餐吃的是稀飯還是饅頭；青年的午餐那些冰糖元蹄蔥爆羊肉都還沒有消化掉；老年的晚餐會是清蒸石斑還是紅燒豆腐也沒主意；至于八十歲以后的消夜就更緲茫了：一方餅干？一杯牛奶？總之這頓下午茶是攬一杯往事、切一塊鄉愁、榨幾滴希望的下午。不是在倫敦夏蕙那么維多利亞的地方，更不是在成功大學對面冰室那么蘇雪林的地方，更不是在北平琉璃廠那么聞一多的地方，是在沒有艾略特、沒有胡適之、沒有周作人的香港。詩人龐德太天真了，竟說中年樂趣無窮，其中一樂是發現自己當年做得對，也發現自己比十七歲或者二十三歲那年的所思所為還要對。人已徹骨，天尚含糊；豈料詩人比天還含糊！中年是看不厭臺靜農的字看不上畢卡索的畫的年齡：“山郭春聲聽夜潮，片機天際白云遙；東風未綠秦淮柳，殘雪江山是六朝！”

　　中年是雜念越想越長、文章越寫越短的年齡。可是納坡可夫在巴黎等著去美國的期間，每天徹夜躲在沖涼房里寫書，不敢吵醒妻子和嬰兒。陀斯妥也夫斯基懷念圣彼得堡半夜里還冒出白光的藍天，說是這種天色教人不容易也不需要上床，可以不斷寫稿。梭羅一生獨居，寫到筆下約翰·布朗快上吊的時候，竟夜夜失眠，枕頭下壓著紙筆，輾轉反側之余隨時在黑暗中寫稿。托瑪斯·曼臨終前在威尼斯天天破曉起床，沖冷水浴，在原稿前點上幾支蠟燭，埋頭寫作二三小時。亨利· 詹姆斯日夜寫稿，出名多產，跟名流墨客夜夜酬酢，半夜里回到家里還可以坐下來給朋友寫十六頁長的信。他們都是超人：雜念既多，文章也多。

　　中年是危險的年齡：不是腦子太忙、精子太閑；就是精子太忙、腦子太閑。中年是一次毫無期待心情的約會：你來了也好，最好你不來！中年的故事是那只撲空的精子的故事：那只精子日夜在精囊里跳跳蹦蹦鍛煉身體，說是將來好搶先結成健康的胖娃娃；有一天，精囊里一陣滾熱，千萬只精子爭先恐后往閘口奔過去，突然間，搶在前頭的那只壯精子轉身往回跑，大家莫名其妙問他于嘛不搶著去投胎？那只壯精子喘著氣說：“搶個屁！他在自瀆！

　　“數卷殘書，半窗寒燭，冷落荒齋里”。這是中年。《晉書》本傳里記阮咸，說“ 七月七日，北阮盛曬衣服，皆錦綺燦目。咸以竿掛大布犢鼻于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復爾耳！'”大家曬出來的衣服都那么漂亮，家貧沒有多少衣服好曬的人，只好掛出了粗布短褲，算是不能免俗，姑且如此而已。

　　中年是“未能免俗，聊復爾耳”的年齡。

　　讀董橋的《中年是下午茶》有感

　　午間，讀董橋《中年是下午茶》，別有一番滋味在茶里。《中年是下午茶》，千八百字的小文，文思敏捷、妙喻成串，直接點到了中年人的穴道，令人稱絕。歲月更迭，悲歡交織，人生中的下午茶滋味究竟如何，只能靠品茶人自己靜下心來，去細細斟酌，慢慢體味。

　　有首詩是寫“中年危機”的：自嘲淡泊即生涯，屈指光陰不我賒。四五十來愁作怪，三更睡少緒如麻。中年得意唯康健，老去多情無錯差。畢竟青山流水在，莫從星座問桃花。

　　董橋說中年是“只會感慨不會感動的年齡：只有哀愁沒有憤怒的年齡……中年是雜念越想越長、文章越寫越短的年齡……中年是一次毫無期待心情的約會：你來了也好，最好你不來！”。文中這樣的句子仿佛信手拈來，卻是功力了得，使你不得不佩服董橋對中年的精準感覺和貼切描寫。

　　董橋的下午茶是“攬一杯往事、切一塊鄉愁、榨幾滴希望的下午。”這樣的下午綿長、愜意、傷感，令人回味無窮。

　　年輕時大家爭著趕路，等到有閑情坐下來喝下午茶，該是中年以后的事情，不管怎樣常喝下午茶該算是一種福氣吧。福氣有了，這下午茶在每人口中的滋味卻各有不同。有人的下午茶越喝越有味，人到中年反而擺脫了俗事俗理的束縛，鳳凰涅槃般得到了重生。而有人的下午茶卻是淡而無味，茶葉過期了變質了、早到了該換茶葉的時候卻不自知……

　　說到中年，每個人的感受都不同，下午茶的確是個絕妙的比喻，然而除了下午茶，中年還是什么呢？如果說，青年是清澈的小溪潺潺，中年就是一條奔騰不息的河；如果說，青年是充滿了美好幻想的詩歌，中年是淡泊的、平和的散文。

　　中年是去繁就簡。就像樹，越往上長枝杈越少，主干也越突出。中年，枝繁葉茂、嘈雜喧囂的季節已經過去，到了牢牢把握人生主線的時候了，你必須知道自己是誰，該做什么和能做什么。中年也到了該刪減殘枝敗葉、省略與生命主題無關的情感與作為的時候了。時間是天底下最貴重的東西，珍惜時間就是延長生命。天下事反正是忙不完的，我們只能有所為而有所不為了。

　　中年是親疏隨緣。朋友之間原本就是既無功利也無歸屬更無契約，所以遠也罷近也罷，一切順其自然。兩肋插刀、舍己為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做不到了，我們所能奉獻給朋友的只有不斷完善、豐富自己，使對方與我們相處時更加自在和舒適。

　　中年是關愛自己。人到中年更需要理直氣壯珍惜自己，前半生該不該付出的都已經付出過了，該不該犧牲的也已經犧牲掉了，留給自己的已經不多，無論如何也不能再丟失什么。

　　中年是閑言碎語奈何不了的年齡，愛說什么就說什么吧，懶得去聽。而我們的高貴就在于世俗的流言遮不住我們的視線，我們有著更加遼闊的景觀。

　　中年是不羨慕，不嫉妒。家、孩子、朋友都是自己的好。你要說你的一定比我的好，我也不跟你爭，可我私下還是覺得自己的最好。因為每份情感、每個朋友、每樣東西，都是穿過歲月和我們的心連在一起的。

　　中年是拒絕崇拜。從此不再去仰視誰，尺短寸長、孰高孰低已是難辨，光鮮的背后會不會藏著丑惡黑暗？偉岸的身軀里會不會有著一顆齷齪的心？

　　中年重內容不重形式。中年是有事說事不必吃飯的年齡；中年是不在意吃什么而在意和誰吃的年齡；中年是有話則長無話則短的年齡；中年是聽到聚會先問都有誰去的年齡。

　　人生釀造著各種酒。有時是白酒，想醉就能醉；有時是紅酒，不想醉也會醉；有時是啤酒，喝飽了都不醉；有時是黃酒，不想醉，喝著喝著，不知不覺就醉了。中年是一杯雞尾酒，想怎么調酒怎么調，想怎么喝就怎么喝。但是，再怎么醉，只醉在一種酒里。

　　中年真好，從來都沒活得這么明白過；明白真好，誰忽悠都沒用。

　　中年是澄澈的天空，天高云淡，云淡風輕，是人生中秋高氣爽的金色年華。

　　拓展

　　讀董橋的文字有時候有一種強烈的抽離感，他絮絮叨叨地訴說把人一下子就拽到那古舊年代。有時候卻又嫌他太賣弄，太瑣碎。只是最近做“英國下午茶系列”，忽然想起他那篇“中年是下午茶”的確有一個絕好的開頭。

　　“中年最是尷尬。天沒亮就睡不著的年齡。只會感慨不會感動的年齡。只有哀愁沒有憤怒的年齡。中年是吻女人額頭不是吻女人嘴唇的年齡；是用濃咖啡服食胃藥的年齡。”

　　“中年是下午茶；忘了童年的早餐吃的是稀飯還是饅頭；青年的午餐那些冰糖元蹄蔥爆羊肉都還沒有消化掉；老年的晚餐會是清蒸石斑還是紅燒豆腐也沒主意；至于八十歲以后的宵夜就更渺茫了：一方餅干？一杯牛奶？”

　　這樣繁復豐富，富有韻律感的文字是絕對是讓人過目難忘的精彩片段，我很樂意接著寫：中年的吻是無法兌現的承諾，中年是只有理性沒有感性，只有偏見沒有傲慢的年齡，中年永遠都是有時間沒錢，有錢沒時間……

　　董橋筆下的中年是尷尬無奈，未能免俗，聊復爾耳的年齡。他這頓中年下午茶是“攪一杯往事、切一塊鄉愁、榨幾滴希望的下午。”

　　這樣的下午茶未免太寂寥消極，絕對不是我的那杯下午茶。

　　中年是逃離早餐的單調匆忙，也回避午餐的油膩厚重，中年是寧靜愜意的下午茶。無論童年的早餐是稀飯還是饅頭，青年的午餐是元蹄還是羊肉，下午茶都是回味童年，感慨青春，享受當下，憧憬未來的美好時光。

　　你這杯下午茶要喝什么茶？是滋味濃烈的阿薩姆，還是清新甘甜的高海拔錫蘭？是香甜濃郁的正山小種，還是佛手柑味的英式伯爵？亦或是高檔稀有精制名茶，還是價格親民的大眾紅茶？無論怎樣，下午茶總是五花八門，豐儉由人，任君選擇。中年，是有資格選擇的年齡，是心明眼亮不勉強，不高攀，也不必卑躬屈膝的年齡。你端著你的那杯茶，笑談七年之癢的審美疲勞，感嘆左手牽右手才是血脈相通，徹底明白什么是且行且珍惜。

　　這非大餐，非正餐，卻令人無限留戀的下午茶有另類的豐盛。從指尖輕盈的三明治，到溫熱噴香的司康，到甜蜜無限的巧克力慕斯、藍莓麥卡隆和覆盆子水果塔，層層向上，體會了口感的復雜多變，嘗遍了人生的多樣與豐厚。

　　下午茶時間，靜坐窗前觀云賞花，于紛擾的塵世覓一方清幽的茶席，讓疲累的思想得以安閑休憩。曾經的狹隘固執已變成豁達灑脫，曾經的患得患失已變得心底坦然，曾經的艱難逆境也是韶華中的晶瑩點綴。

　　董橋還說中年是“一場毫無期待心情的約會，你來了也好，最好你不來。”然而，你可知道，中年也會“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所以，既然你來了，那我們就微笑著“攪一杯往事，切一塊鄉愁”，好好地享受一杯悠閑靜美，充滿希望的下午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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