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無悔的散文
女兒總在我面前炫耀她的青春，是多么的絢麗多彩，是多么的風(fēng)光無限。言外之意是感嘆我的青春沒有趕上好時光，沒有她們這代人的多彩多姿。有天晚飯后，我拽住女兒，非要給她講講我的青春故事。女兒撇撇嘴，嘻嘻地笑了，講吧，別把我講睡著了就行。
我就從我十七歲開始，講我的青春。開始的時候，女兒幾乎是沒耳朵聽，邊聽邊玩微信，邊玩微信邊接聽電話。漸漸地，她不玩了，有些認真地聽了，漸漸地她凝神靜氣地聽了，后來，她的眼淚流下來了，抱住我說：爸爸，我懂了，每個人的青春都是有故事的，您的青春無悔。
我的青春故事應(yīng)當從十七歲那年講起，那一年，我下鄉(xiāng)到本省最邊遠的山區(qū)插隊。
那是一個群山相戀，花草相間，河水潺潺，純樸自然的小山村。那里的一切讓我看到了城市以外的美好。讓我知道了這個世界還有許多我不曾了解和體會的生活。不過，我的心還是沉重的，畢竟是離開了家人，離開了熟悉的生活，對于一個只有十七的孩子來說，再多的熱情也讓我感覺到了，一切都是冷冰冰的。
隊長見我又廋又矮，一臉的雅氣，嘆著氣說：你能干什么呢？一句話把我的眼淚說了下來。隊長的話里有關(guān)愛的內(nèi)涵，但當時的我沒有聽出來，還覺得非常的委屈和無助。站在那里，低頭流著淚，心里喊媽媽。
隊長安排我去車站拉沙子，這是個俏活，每天能賺到現(xiàn)錢的。一輛車，三個人，一車沙子三塊錢，拉多少給多少。別的社員都搶著去，隊長是怕我干不了起牛圈糞的活，才讓我跟著拉沙子的。干到下午我就說什么也干不動了。車來了哈腰就得不抬頭地往車上揚沙子。到地方了彎下腰就是往下?lián)P。十七歲的我，哪干過這樣的活，幾車下來，我就彎不下腰，抬不起胳膊了，汗水把渾身上下的衣褲都浸濕了。車老板看看我，無奈地說：明天你別來了。
車走了，我躺在沙坑里，想不哭都不行，嗚嗚地哭了。心里哪個憋屈呀，就是想家，想媽媽。記得我們乘坐大客車離開沈陽的時候，媽媽和來沈陽送我的幾位姨媽站在車下，無法忍受離別的心酸，捂著臉哭的時候，我還勸她們，不就是下鄉(xiāng)嗎？別哭，我會好好干，早些回城的。相隔只幾日，我就哭著失去了信心，那時媽媽若能來我身邊，我定會抱著媽媽再不讓她離開我的。
安排我干啥，隊長很為難。別的社員都干活去了，只剩我倆站在隊部里。隊長又是嘆氣地說：這么大個孩子，來這干啥。我說：隊長，你就安排吧，什么我都能干。我雖是這樣說，可心里很虛，再干不了，我還咋辦呀？隊長搖搖頭，你還是跟著起牛圈吧，能干多少干多少，別累著，你還沒長成啊！隊長又把我說哭了。離開了媽媽爸爸，能聽到這樣溫暖的話語，能不讓我流淚？我扛著二齒勾，一路流淚地走向牛圈。
來到山村的第七天，我跟著割糜子。那東西不好割，廉刀要快，下手也要巧，我不會，學(xué)著樣子割，一刀下去，我就把小姆指割破了，露了白骨，血涌了出來。隊長見了，抓把土按在傷口上，幫著我把沒割完的割了。下午就不讓我割了，安排我撿撿地什么的，干些零活，當然，我的工分也就只能是半個工的工分。我不是在乎工分，我是在乎我的能力，我是個知識青年，卻拿半工的工分，和那些半大孩子一樣，我的自尊心不允許我這樣。當晚，我就找到了隊長。隊長面有難色地說：你真的是干不動，也別逞強。我說；不，隊長你就安排吧，我也是青年啊！我要這臉。
第八天，割豆子。我也與別人一樣地拿了八根垅。別人一貓腰就都跑到前面去了，把我遠遠地甩下。我也心急，越急越慢，但我堅持，別人休息我不停，隊長幫我也不用，我就想自己干，讓別人看到我能干。
幾天來，我連上火，再加上勞累等，夜里發(fā)燒了。我沒和別人說，第二天裝作沒那么回事地上工了。還是割豆子，還是每人八條垅。可是今天我真是挺不住了。我坐在地里歇著，遠遠地就見那邊的路上，走來兩個人。我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一位是爸爸，頓時，我委屈地眼窩留不住眼淚了，什么也不顧了，扔下廉刀，就向爸爸跑去。跑啊，跑啊，我跑摔了，起來還是跑，跑到爸爸的跟前，我“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撲在爸爸的懷里。我的身子就軟了，腿也軟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公社衛(wèi)生院。只見爸爸坐在炕沿上，燜頭抽煙。此時都深夜2點了。我是燒的太高了，見到爸爸后又緊張，昏了。打了針吃了藥，睡了好長時間，才醒的。
爸爸見我醒了，俯下身來看我，我看到了爸爸眼里的淚光，看到了爸爸一臉的無奈。爸爸輕輕地對我說：兒子，爸爸也知道你不易，堅持吧。爸爸明天給你買好吃的。
每當我回想起這段生活，特別是在這病房里，爸爸對我說的話，我都禁不住地要流淚。我理解爸爸的無奈，也知道爸爸的憐愛，更懂爸爸的心。爸爸雖不說，但我也知道爸爸希望我堅強。那種堅強，是只有那樣生活經(jīng)歷的人才能懂的堅強。
講到這，女兒才凝神靜氣地聽。
現(xiàn)在17歲的孩子們，還都在學(xué)校里讀書，根本無法想象我當年的生活，也無法理解當時我們的遭遇，更無法理喻那時的我們的.選擇。我們無法選擇時代，無法改變現(xiàn)實，只能是在給予我們的生活面前艱難前行。我們懂得珍惜該珍惜的一切；懂得如何把握自己的人生；懂得放棄，更懂得尊重和理解。生活的苦與身體的勞累，并不是我們的全部，還有許許多多錘煉我們心智的人和事，讓我們更加懂得了人生。
回家養(yǎng)了幾天的病，我還是告別爸媽，回到了隊里，盡管媽媽非常的不舍，可我還是毅然地登上了東去的火車，在媽媽的嗚咽聲里，離開了家。
1978年，高考恢復(fù)，讓我的未來有了憧憬。那時的我們想讀書，只能是一種奢望，所以當生活給予了我這樣的機會時，我把這樣的機會看得比我的生命還重要。我與當時的大隊副書記柏林一起躲在他家的下屋里復(fù)習(xí)。沒有參考資料，沒有輔導(dǎo)老師，有的只是借來的課本。且也不知從何復(fù)習(xí)，反正就是一頁頁地看，一道題一道題地做，我們倆相互的考問，相互的支撐。多少個不眠之夜啊！要知道白天還要出工干活的。令我激動的是我考的分數(shù)達到了錄取線，接到了體檢的通知。就在這時，另一件事讓我不得不做出痛苦的選擇。當時，政策上有規(guī)定，父母可以提前退休，子女可以頂替回城接班。媽媽考慮姐姐一人在偏遠的農(nóng)村插隊，就辦了提前退休，讓姐姐回城上班。拿到審批表的姐姐沉思了幾個晚上，最后還是填上了我的名子，回城接班批下來了，而我那時也接到了體檢的通知書------媽媽為此哭了。媽媽為了姐姐提前退休，姐姐為了我放棄了機會，而我-----最終放棄了上學(xué)，接班參加了工作。這是一次痛苦的訣擇，沒有選擇的取舍。我想讀書，我也愛讀書，上中學(xué)的時候我就是班里的學(xué)習(xí)尖子，雖說那個時候我們學(xué)的內(nèi)容不多，但我還是讀了許多書。我寫的長詩《學(xué)工曲》令我們的語文時老師都驚訝：是你寫的嗎？但是，此時的我必須要放棄上學(xué)，放棄讀書，我要對得起媽媽，更要對得住姐姐。我也相信既然恢復(fù)了高考，以后學(xué)習(xí)的機會就會有。姐姐對我的選擇非常的生氣，落了淚，對我說，小弟，你怎么那么傻呢？學(xué)習(xí)的機會還能放棄？我像個純爺們似的義無返故，放棄了上大學(xué)，甚至連體檢都沒有去。
1980年11月時，組織上給了我學(xué)習(xí)的機會，我?guī)缀跏菐滋鞄滓苟紱]有睡著，興奮的了不得。以后的三年里，我奔波在風(fēng)中、雨中、雪中；沒有休息日、沒有聚會、沒有玩樂、甚至是在沒有節(jié)日的日子里度過的。每天晚上，我都要熬到后半夜才能睡覺。還不能影響家人，就只能躲到廚房里看書學(xué)習(xí)。夏天還可以，寒冬里要穿著棉大衣、大頭鞋、戴著棉帽子，有時還要點著爐子取暖。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能熬夜，其實，就是那個時候熬夜熬出的習(xí)慣，直到今天也無法改掉。
18歲前，我在農(nóng)村，20至23歲讀書，我的青春的前幾年就是這樣度過的。我的青春我作主，我的青春來不及嘆息、來不及迷惘、來不及徘徊、來不及享受，我把青春交給了我的那個時代。
二：
從農(nóng)村回城，我進了一家工廠。因為有了農(nóng)村那一年多的經(jīng)歷，我懂得了人該怎么地對待工作，面對人生。知道了該怎么樣地積極奮斗和珍惜時間。19歲，就像個成熟的成年人那樣說話，辦事，為人，甚至是走路和吃飯都如大叔的樣子。媽媽都感到奇怪：我的兒子怎么變得這樣的老成持重了呢？也許我的這種老成持重讓領(lǐng)導(dǎo)看到了我身上成熟，不久，我就被從車間調(diào)出，出任廠團書記。三年在職學(xué)習(xí)后，獲得了大專文憑，畢業(yè)的當年就被任命為廠里的副廠長，那年，我才24歲。
24歲走上領(lǐng)導(dǎo)崗位，我必須地要放棄許多年青人應(yīng)有的生活，必須地要像個領(lǐng)導(dǎo)似的面對同志們，面對我的工作。我?guī)缀跎钤诹藦S里，沒有休息日，也沒有節(jié)假日；沒有了聚會，沒有了郊游，沒有了閑賦，沒有了“自我”。我想的都是廠里的事，都是生產(chǎn)、指標、利潤、人際關(guān)系、思想工作還有計劃生育------。沒有“自我”的生活更快樂、更充實、更愜意，每當我看到同志們的目光里是敬佩、滿意、贊許、感激、信任的神色時，那種激動和感慨是沒有這種生活經(jīng)歷的人無法想象的。我的青春給了那個時代，給了那個工廠，給了我的可愛的同事們，雖說我的生活沒有像許多同齡人那樣的豐富多彩，甚至有時很煩惱和無奈，但我覺得我的青春歲月別樣的精彩，我的青春無悔。
講到這，女兒催我說，爸爸，你講下去。
剛剛上任不到一個月，就發(fā)生了一件棘手的事。一位在家養(yǎng)病的職工（精神病），來廠里辦事，因廠里一位領(lǐng)導(dǎo)的一句不當?shù)脑挘@位職工回家就上吊了。當天下午，家屬十幾口人哭嚎著來到廠里，老爹老媽進了廠長辦公室就倒在了沙發(fā)上，其他人站在廠院喊著“還我親人”，兩個兒子更是操著菜刀找那位領(lǐng)導(dǎo)算賬。亂套了，一切都亂套了。
廠黨政班子臨時召開的緊急會議，研究的結(jié)果是責(zé)成我來處理這件事。我雖心里忐忑，也有不愿。但我知道我的位置，在這個位置就要負這個責(zé)任，我沒理由拒絕，沒理由不擔(dān)當。我冷靜下來，面對家屬耐心地勸解，安撫，做思想工作；住在廠里，守在家屬的身邊，給他們燒水，買東西吃，聽他們提條件。
三月的東北，還是冷風(fēng)習(xí)習(xí)，特別是深夜，寒冷讓人抖顫。鬧了一天的家屬也漸漸地平靜了情緒，有的睡了，有的不語。我站在廠院里，想著這一天發(fā)生的事，想著明天該怎么辦，想著家屬還會提出什么條件，想著我該怎么地勸解家屬，讓他們冷靜地與我們配合。忽然間，我感到了孤獨、無助；感到了委屈、心嬌；感到了位置給人帶來的責(zé)任、不易。閃過逃避的想法，閃過讓出這個位置的無奈。我在院里站了很常時間，想了許多的問題。
我陪著家屬在廠里住了三天。我就像廠里安排照顧家屬的工作人員一樣，安排著他們所需要的一切。死者的妻子很不好意思地對我說，真不該給你出難題，你這么年輕，剛剛上任，可是------。也許是我的坦誠真的令家屬們感動，幾天之后，家屬離開了工廠，問題得到了解決。
事情處理完了，我也病了，躺在醫(yī)院掛滴流。爸爸陪著我，對我說，兒子，你做的很好，要對得起自己的責(zé)任。爸爸把我說哭了。我對責(zé)任的的理解就更深了。那次為搶出生產(chǎn)任務(wù)，工人們要連續(xù)工作三天兩夜。我也和工人們戰(zhàn)斗在車間、機臺，幫助他們上料，剪線頭，干我能干的。第二天晚上，一位女工的只有三歲的孩子，想媽媽想的哭鬧不停，孩子的奶奶沒辦法帶著孩子來工廠。奶奶懇求著車間主任，讓孩子看眼媽媽吧，孩子小不懂事，就是想媽媽，我是怕孩子想出病來呀！那位女工從車間走出來，孩子看到媽媽，張著小手撲向媽媽，哭著喊，媽媽，媽媽，我想你。母子抱頭痛哭，在場的人沒有不落淚的。女工安慰著孩子，跟奶奶回家吧，媽媽明天就回家了。孩子不愿，非要媽媽回家。后來，女工嗚咽著，撇下孩子跑回了車間，孩子大哭著被奶奶“強行”抱走了。
一個女工的責(zé)任感讓我感動地落淚，我們每個人都要是有這樣的責(zé)任感，這個社會還會出現(xiàn)那么多令人遺憾的事情嗎？
第三天的中午，任務(wù)搶出來了。工人們雖很疲憊，但離開工廠的時候，臉上都掛著笑容。我回到辦公室，倒在沙發(fā)上睡了，迷迷糊糊中，去上廁所，不小心摔了，摔斷了三根軟肋。
女兒終于地流淚了。淚在流，她沒有擦，若有所思地在想。
我的青春歲月，沒有國外旅游，沒有豪華婚禮，沒有微信4沃，沒有豪車名牌，沒有-----與今天的青年人相比，沒有的實在是太多了。然而，我的青春，給我留下值得回味的東西太多了，正是這些值得回味的充實了我的生活，讓我覺得人生的美好和幸福，我的青春無悔。
女兒的青春有她的追求，有她的夢想，有她的活法。我無意刻求，也沒想她非得按照我的青春去復(fù)制，時代不同了，肯定有不同的理念和感覺。但是，不管什么時代，不管誰的青春，都要留下值得回味的內(nèi)容，都要回憶起來不能懊悔，這樣的青春才有意義，才有價值。
對我這樣的說法，女兒不住地點頭，表示贊同，她還說：青春的意義就在于我們有勇氣能把我們的青春生活說給后人，讓后人為我們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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