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中的落葉現(xiàn)代散文

　　住在某些地方，總有某些難忘的回憶，例如曾經(jīng)的鳳莊68號院，除了我，還住了這樣一些女子……

　　－－題記

　　葉子搬來好久都沒有人熟悉她，我也是。

　　葉子一張白皙的臉，豐滿秀麗，雖然人到中年，卻風(fēng)韻依存。從她那慵懶的身材，可以想像她年輕時必定是幸福歡快的生活。

　　時間漸漸剝離了她的故事。她的丈夫因為重病離開了塵世，她的生活一下子低入谷底，再也沒有被人寵愛的溫馨了，一個女人一旦離了男人精心的呵護，日子是非常凄慘的。不能想像她是怎樣走過來那段傷心的歲月，但她的臉上看不到悲傷的色彩，或許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和兒子兩個人的生活。兒子叫樂樂，和我的寶貝差不多大，三四歲的年齡，正是鮮花爛漫的天真時期。樂樂在院子里很孤獨，每天默默地拿著他的塑料玩具鏟角落里的沙土玩耍。寶貝看見了，忍不住下樓找他玩耍，葉子先是警惕地看著寶貝，我也小心地看著樂樂，都是母親，最怕自己的孩子受到攻擊和傷害，一樣的心里，樓上樓下的兩個女人，靜靜地盯著他們小小的身影，兩個快樂的孩子，天真無邪，兀自歡樂。

　　漸漸地葉子接受了我的寶貝，不再提防他，但她不喜歡寶貝進入她的家門，我也一再打招呼，不讓兒子進入她家半步，只怕她嫌。很多女人只喜歡自己的孩子，對別人的寶貝是戴著有色眼鏡的，更因為她是城里的女人，如果不是因為落難，想必她這一輩子也不會和我們這些外來的人打交道，更不可能讓她的孩子跟我的兒子玩耍，盡管我的兒子長得帥氣也干凈也聰明。

　　兒子很爭氣，他小小年紀(jì)喜歡看人的臉色，如果大人不喜歡的話，他絕對不沾邊，所以兒子不進葉子的家，倒是樂樂常常不經(jīng)過媽媽的同意來我們家，有時賴著不走，翻著兒子滿箱的玩具，如果寶貝不給他玩，他就會哭，每回他哭泣，我嚇得汗水直流，好聲哄著，生怕他的哭聲驚動了敏感的葉子，怕她說我欺負(fù)她的兒子。天地良心，我同情極了樂樂，有好吃的絕對分他一半，不過這孩子很怪，無論我給他什么吃的，他一定站在樓梯上吃完，似乎害怕母親責(zé)罵他吃別人的東西，而且樂樂喜歡告狀，說我的寶貝欺負(fù)他，所以他哭。每回我都提心吊膽，生怕會出什么故障，背后不允許兒子跟他在一起玩，憑感覺，葉子是個很怪的女人，說不上來哪里怪，也許是沒有了男人，也許是害怕別人欺負(fù)她，也許是有別的心里作祟吧，她的眼神很冷也很寂寞。

　　每回樂樂在我家哭過，葉子一定在樓下往上叫著：怎么了，樂樂？哭什么呢？

　　我忙撲在欄桿上，笑笑地說：沒事，他要玩具，我兒子給慢了點，他就哭。

　　葉子展開一個好看的笑容，這笑容是很難得的，說：這孩子，就是好哭，一點小事也值得哭。

　　我說：沒事的，放心吧，兩人玩著很好呢。

　　其實我心里感覺挺累的，住在一起不容易，每天為了她的孩子，委屈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不想讓他來吧，但樂樂倔強得很，一看見兒子從幼兒園里回來，趕緊跟在身后，叫他走，他也不走，他從來不看我的臉色，更不管我喜歡不喜歡，只要他高興，他一定要來纏著不走，我真是頭痛，無奈，只好讓他留下，然而他每回必哭，我真不懂，一個小男孩，哪里來的那么多眼淚。不像我的寶貝，一天到晚開開心心的，從來不知道哭是什么滋味，這是我最自豪的地方，兒子從小就活潑，也不太淘氣，只要允許他自由的玩耍，就是最大的快樂了。為了好哭的樂樂，我每天要送給葉子很多笑臉，一個無知的孩子讓我如此疲累，真是難過得很。

　　漸漸和葉子熟悉后，她不再冷著臉，有時也能聊上幾句，她笑起來真是美，一種婉約雍容的氣度，我時常猜想她從前的生活一定是很愜意的，如今帶著一個幾歲的孩子，能想像那份痛苦，所以對她多了絲憐惜，或許這憐惜她感覺得到，所以她也愿意漸漸走近我。

　　葉子申請了特困戶，政府補貼，她的租金是國家掏錢，所以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掙錢養(yǎng)家，養(yǎng)她自己和孩子，她丈夫以前是司機，一個月不少掙，她很悠閑地在家打打牌，一邊照顧兒子樂樂，直到丈夫去世，她的天空灰暗無色，經(jīng)歷了地獄般的煎熬，顯得成熟而優(yōu)雅，優(yōu)雅里又有一抹孤獨的影跡。

　　同情葉子，只能放在心里，總想為她做點什么，溫暖她的心房，我知道自己是個爛好人，軟心腸。從未想過，對一個人好，也是罪過，而同情如果施舍錯了對象，也是泛濫成災(zāi)的。

　　我從未想過故意去接近她，只因為每天要相逢，笑臉相迎是人的本性。而人的緣分就是這樣奇怪，如果不是兩個同齡的孩子，也許我和葉子就像風(fēng)中的兩片樹葉，靜靜地飄落，誰也不曾刻意去走動。葉子不太合群，可能跟她的人生背景有關(guān)，畢竟是城里的女人，落到這步田地，她依然不改她的高傲容貌，或許外在的清高只是為了讓自己顯得堅強，或許她從來就不要同情，而我這份同情的心思，雖然沒有表露出來，想必女人的敏感感知到了。葉子對我抱著若即若離的距離，一種拒人千里的'微笑，笑里有著冷漠的味道。

　　我也是敏感的，所以我慢慢遠(yuǎn)離，然而樂樂天天來我家，讓我無法逃避，只好感嘆無言。后來葉子上了班，在計劃生育部門工作，是朋友安排的，也是政府的照顧。有了工作，工作性質(zhì)也不錯，朝九晚五，有雙休日，羨慕人。但葉子上了班，樂樂卻沒有去幼兒園，先是去了些時日，樂樂天天哭著不肯再去，想必這孩子也不合群，不喜歡幼兒園的生活，葉子沒有辦法，打罵都不起作用，樂樂倔強起來真是厲害，動不動哭倒在地，一邊打著滾，有些小無賴的模樣。葉子氣壞了，只好把他鎖在房間里，樂樂靜靜地在屋里看電視，一放一天，聲音大得嚇人，房東老太太在窗戶邊大聲喝叫，樂樂方把聲音調(diào)小，一會兒又開大了，老太太又去喝叫，如此三番，老太太氣極，對下班回來的葉子說：你這樣不行，天天關(guān)在屋里也不是事，孩子會越來越孤僻。

　　葉子笑，說：我也沒有辦法，他和他爹一個倔脾氣，天王老子也沒有辦法。

　　以后的日子，葉子依然鎖他在屋里，兒子每天放學(xué)經(jīng)過他的窗前，樂樂就叫：照照，你陪我玩會兒吧！

　　兒子看看我，一臉的渴望，我只好說：那玩會兒吧。

　　一個在外邊，一個在里邊，兩人隔窗玩得不亦樂乎，我搖頭好笑，又生出一絲絲涼意，這孩子如此下去豈不是會被封閉了么？

　　那天，葉子又走了，樂樂依然在后面大哭，每回葉子一上班，樂樂必然要哭，他想跟去，但葉子沒法帶他去上班，又不肯去幼兒園，葉子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樂樂躺在地上打滾，葉子氣得狠狠打他，被樂樂一把抓住衣角不放，場面看來有些凄酸，我忍不住過去拉，對葉子說：你走吧，讓他和我兒子玩吧。

　　葉子這幾天忙，雙休日也不歇，我就充當(dāng)一回好人罷。

　　葉子感激地說：那謝謝了，我一會兒要遲到了。葉子又對樂樂說：聽阿姨話，好好跟照照玩，不許打架啊。

　　兒子拉起了樂樂，來到我家玩玩具。樂樂依然哭了幾回，弄得我頭大。好在葉子沒有回來，不然真以為寶貝欺負(fù)他兒子了。我心里隱隱有些后悔，不該帶他回來。

　　這樣過了幾天，那天又是星期六，葉子不忙了，照常休息。兒子下樓找樂樂，兩人去了外面玩，一會兒哭聲傳來，我趕緊下樓，葉子已經(jīng)先比我到了，她用手指著我的小寶貝，惡狠狠地說：你為什么一直欺負(fù)樂樂？這幾天，你天天背地里打他，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小小年紀(jì)就欺負(fù)人，不學(xué)好，將來長大了還得了。

　　兒子小小的臉蛋嚇壞了，一邊哭，一邊辯解：我沒有欺負(fù)他，是他好哭，然后就裝著說我打他。

　　看到兒子受委屈，我滿心地疼痛，想不到葉子的心如此瘦弱，因為自己變故的塵生，對萬事萬物都產(chǎn)生了懷疑與責(zé)難，似乎這天下的人都與她為敵，包括一個四歲的孩子。

　　我跑下去，抱住我的寶貝，不高興地說：你這樣說就不對了，你們家樂樂太好哭，天天在我那里玩，一會兒就哭開了，有事沒事把眼淚掛著，真嚇人，這幾天我就怕你誤會，偏偏就弄成誤會了，我心疼他還來不及，怎么會讓兒子打你的孩子呢？

　　葉子怒睜著眼睛，說了很多刻薄話，讓我的臉一陣陣紅，也一陣陣心痛。這個女人讓我深深懂得一個病態(tài)女子的可悲，也感知了同情的可憐。善良給予一個變態(tài)的人性簡直是侮辱了它的本質(zhì)。或許我一開始就錯了，以為她需要一份溫暖與真誠的情義，以為付出了，葉子會感知，葉子會默默地接受，想不到我的溫情在她那里是分文不值，甚至被她當(dāng)做窺視她心里的竊賊。

　　我默默地悲哀，漸漸地懂得，對一個苦命而故作驕傲的女子，如果沒有經(jīng)過她的允許，千萬不要自做多情，胡亂付出只有得到羞辱的回報。

　　她是一片風(fēng)中的落葉，只有泥土的包容才不會去傷害她的根基，盡管我是無心的，卻還是觸犯了她沒有靈魂的尊嚴(yán)，所以她生氣，她煩悶，她敏感，她刻薄，她連一個弱小的孩子都無法容忍，因為她僅僅是一片孤獨而蒼白的落葉，已經(jīng)沒有青青的顏色，沒有亮麗的塵生，她余下的生命，將要在敏感而多疑中度過下半輩子。

　　那風(fēng)中的落葉，成為我一抹心痛的記憶，隨著花落花開，風(fēng)冷風(fēng)暖，緩緩歸于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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