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糧食的哭泣散文

　　父親一生熱愛勞動，一生鐘情于一粒粒糧食。

　　一把鋤頭或鐵锨，支撐著父親生活中每一個真實的日子。每年的春季，他都會躬身于田野，劃開一道道蓄勢了一冬的墑情，種下一粒粒糧食，讓時光的腳步，沉淀出一枚枚歲月青蔥的記憶。

　　糧食破土，夢兒長出來翅膀，那是父親最為開心的時刻。炎炎烈日下，父親汗流浹背的身影，將一首經典古詩，演繹得酣暢淋漓，富麗而堂皇……年年歲歲，歲歲年年，父親都是這樣，在土里觸摸著每一粒糧食的真實。讓糧食在他炸滿繭花的掌心，穿越過悠悠歲月，延續著世間不息的煙火風塵……

　　一粒糧食，一粒糧食……聚在一起，裝在一塊，放起來存著，便是讓糧食換上了另一種方式生活，這是令父親又一種開心的日子。

　　“家有糧倉，心里不慌！”每每這時，父親的臉上，便會由衷地滋生出來一種沖天的豪情和幸福。

　　父親不善言辭。鬧饑荒那年，田里顆粒不收，家里已燃放不出來炊煙。父親的雙手，愣是捧著一粒糧食，掬在胸口，眼里寫滿了深沉和堅強。他沒有掉下一滴眼淚，而是用一粒糧食，支撐著全家人一種不倒的精神和意志，支撐著全家人一種不屈的生活的勇氣和希望，帶領全家人，硬是挺過了那段煎熬的日子……

　　一粒糧食，猶如一條鮮活的生命。生命在，希望就在，有了希望，才會有生活的五谷豐登和殷實富庶。父親就是這樣認為，唯有珍惜好每一粒糧食，呵護好每一粒糧食，生命的底色才會綻放得綠意蔥蘢，生機盎然。正是基于此，不管是種自家的土地還是隊里的土地，心地善良的他，總是不計萬般辛苦，讓每一粒到手的糧食，都安然歸倉。

　　秋季，是糧食成熟收獲的時候，父親都會把棄落在田壟里的每一粒糧食，仔仔細細地撿起來，他說看見了心疼啊！一粒粒長在莊稼棵上的糧食，都會成為飛鳥、田鼠獵食的對象。飛鳥啄破莊稼包裹的外殼，將一粒粒糧食，吞噬進肚子里，豐腴了腹體，養足了氣力，煞是精神。父親望著飛走的鳥兒，氣得只搖頭……田鼠則不同，不僅偷吃，吃飽了還藏，藏起來備用，貪心十足，是個典型的坐享其成的家伙。它會把一粒粒糧食，不厭其煩地銜進提前挖好的洞道里，或是地下的墓穴里。

　　父親最討厭的就是這類不勞而食的家伙，他會把地里的糧食一粒粒收起之后，再尋著田鼠出入的洞口，用鐵锨沿著它的洞穴挖……有時候，竟能從它的洞穴里，刨出來一二十斤鮮亮的糧食顆粒。父親高興之余又總會氣憤異常，兩眼潤濕……他用手捧著一粒粒刨出的糧食，覺得田鼠不僅僅是在盜竊他種出的成果，更是對他勞動的一種糟蹋，一種褻瀆，一種莫大的羞辱和不恭。他每次在挖糧食時，總是想盡一切辦法，挖出田鼠來，永除后患。

　　在生產隊當技術員那幾年，父親給隊里看守糧屋。糧倉里存放的糧食，一到晴天，都要經常地拉到外面接受陽光的曝曬，防止受潮和霉變。這時候，一粒粒糧食，都會如水一樣的從父親厚實的掌心里嘩嘩流過，接受著他的愛撫。父親盯著糧食，兩眼直放光，一如看到了自己久違的孩子，虔誠地善待著每一粒糧食。那時家里早已窮得揭不開鍋，他卻從沒打過一粒糧食的壞主意，公私分明，潔身自愛，餓死也不偷隊里的一粒糧。正是用一種忠實和恪守，為自己豎立起一面作人的旗幟。

　　一粒粒糧食，曾一度靚麗著父親激情燃燒的歲月，打造著他生命中的壯闊與輝煌。交公糧時代，他憑著勤勞和智慧，在自家的承包地里，數年創下了畝單產量第一的好聲譽。他用一連串交公糧時的驚人數字，為世人豎起了一座由衷的口碑。“走在前面不讓，扛著紅旗不放！”正是一粒粒富有人性的糧食，讓他的生命，充滿了一種無尚的榮光。

　　一粒糧食，一如父親的天和地，潤滋著他的內心世界，也讓他生活的天空，日日升騰著一輪不落的太陽。

　　一粒糧食，讓父親一生與土地為伍，與種糧結緣；讓他的生命，站得瀟灑，走得豪邁，活得灑脫，過得充實。走到哪里，他都會一往深情地說：我是個農民，擁有著一粒粒糧食。

　　正是一粒粒糧食，讓父親的身影，不再顯得瘦小和單薄。也正是一粒粒糧食，讓父親，在黃土里磨礪得通體發亮，在糧食里站得熠熠生輝，與糧食朝夕相伴，不離不棄……

　　不知從何時起，當一棟棟鋼筋水泥的混合體，以各種借口吞噬著一片片富袤的土地，讓與父親有著血肉之情的一粒粒糧食，變得不再理直氣壯，不再豪情萬丈，而是躲進廉價的墻角里忍氣吞聲，開始了一種哭泣。

　　父親，淚眼凄迷，開始盯著一粒糧食，無語哽咽……

　　一粒粒糧食，撞擊著父親的心扉。開始讓他的臉上，流露出太多的傷感和惶惑。多少個起風的日子里，父親面對著一棟棟摩天的樓房，潸然淚下……他仿佛聽到了來自樓房下面的黃土中，傳出的一陣陣壓抑的哭聲……一粒粒糧食，正徹心吶喊，淚雨紛飛……

　　一粒糧食，似乎不再光艷而鮮亮，仿佛有一種千斤般的份量，壓迫在父親的胸口，生疼，生疼……

　　父親手捧著一粒糧食，喃喃絮語：糧食不好嗎？滄桑的臉上，幾多無奈，幾多凄苦。

　　風雨歲月中的相濡以沫，讓父親依然覺得，曾經的糧食，早已成為他生命中的一種尊崇和拜膜。他的生命，早已經屬于了糧食。因糧食而生，因糧食而長，因糧食而活……這似乎已成為一種不變的定律。他真的不敢想，土地被欲望和貪婪無端地割去，正一片片的減少。一旦沒有了土地，糧食賴何生長？一旦沒有了糧食，人類何以生活？高樓萬丈，抵不上一粒糧食充饑時帶來的偉大；黃金萬兩，抵不上一粒糧食擁有的營養和品味。世間沒有了糧食，萬物何從談起？世人不食用糧食，何談再綿續煙火？糧食可是一種本，一種生命里正宗本源的根啊！

　　父親，分明就是一粒飽經風霜的糧食，一聲哭泣，悲戚了曾經過往的歲月，讓他一生曾經為糧食操勞的腰板，不再挺得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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