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開滿就相愛散文

　　一直以為自己喜歡春天的原因，是它陽光明媚，桃紅柳綠，鳥語花香。直到看見了你，才知道，是因為你。

　　我是個吹響子的。

　　我們這兒有個習(xí)俗，誰家死了人辦白事都要請響子班（吹唱班）來吹吹打打，這樣的喪事才顯得隆重，也意味著子女對死去的老人最大的孝敬。我們這兒最出名的響子班是石家溝村的石老六組的班子，我就在石老六的響子班里吹嗩吶。

　　我吹嗩吶的技藝得自爹的真?zhèn)鳎瑩?jù)我爹說，我爺爺也是吹嗩吶的。我娘在我十幾歲的時候就生病去世了，撇下了我還有兩個弟弟。辦完娘的喪事，爹對我說：“大羔啊，你不能上學(xué)了，跟爹學(xué)吹響子吧！”

　　吹響子在我們這兒屬于下九流的行當(dāng)，連唱戲的戲子都不如。我不愿意，可是聽著爹鼻一把淚一把訴說著家里的難處，看著他因為上山砍柴被摔瘸的左腿，我默默地咽下了即將流出的眼淚，點了點頭，爹含著淚笑了。

　　爺爺在石老六的爺爺手下吹了一輩子嗩吶，爹在石老六的爹手下吹了一輩子嗩吶，現(xiàn)在，我也將在石老六手下吹嗩吶。

　　爹吹嗩吶的技藝三里五村都有名，就像當(dāng)初我的爺爺那樣，只要是爺爺在的那個響子班去“上事兒”，整個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會出來看他們的響子班亮活兒。據(jù)村里的老人們說，我爹吹響子的技藝比我爺爺要強得多，他吹的“百鳥朝鳳”，各種鳥鳴模仿得惟妙惟肖，能把天上飛的鳥兒引下來，停在高高的樹枝上聆聽。后來我跟爹學(xué)了不到幾個月，我的技藝就大大超過了我爹——我們家里的人似乎都有吹嗩吶的天分，而且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石老六的響子班完全是草臺班子，一有活就臨時拼湊幾個擅長響器吹奏和幾個會唱戲打諢的人，開著他的三輪車，拉著“箱”（裝樂器和戲服的箱子）和一干數(shù)人就去“上事兒”了。雖然這個響子班里的人經(jīng)常換，但每次有活都少不了我，因為石老六的響子班就靠我的嗩吶壓場子的。

　　響子班掙的是辛苦錢！我們這兒都叫響子班為“黑響子”。主家辦事兒的頭一天傍晚我們開始上事兒，要熬幾乎一整夜，直等到第二天下午主家的喪事辦完我們才能拿到工錢。春秋天和夏天還好說，就怕冬天上事兒，漫長而寒冷的冬夜我們坐在零下幾度到十幾度的戶外吹奏表演，凍得渾身打顫，有時手都會凍得粘到嗩吶上拿不下來！

　　看著主家的臉色，掙著辛苦錢，忍受著旁人看耍猴般的嘲笑神情，我支撐起了我的家。爹在我能獨當(dāng)一面之后就不再跟著響子班上事兒了，他瘸著腿，在地里操持著，維持著我們一家四口的吃穿用度。十幾年過去了，靠著我在響子班微薄的收入和爹的操勞，我的兩個弟弟相繼大學(xué)畢業(yè)，在城市里成家立業(yè)。唯有我，年近而立，還在老家守著年老病重的老爹和那個破敗不堪的老院子。

　　我一直形單影只，沒有哪個姑娘肯嫁給我，不是因為我人長得挫，也不是我的品行有什么問題，只因為我是個吹響子的，還有一個一窮二白的家。

　　就在這時，你出現(xiàn)了，就在那個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

　　你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春燕，你就是為這個季節(jié)而誕生的精靈。你的臉龐像桃花一樣嬌艷，你的歌聲如黃鸝一般婉轉(zhuǎn)，你的舞姿靈動而曼妙，恰似一只剛剛從南方歸來的紫燕！

　　也是因為家境的艱難，你來到了石老六的'響子班里“搭班”。

　　這個時候的響子班，生意不再像以前那么紅火。單單靠唱名段，折子戲和吹曲子已經(jīng)不能滿足人們需求了。主家要求響子班要會唱流行歌曲，會跳現(xiàn)代舞，石老六淘汰了那幾個年老色衰的只會唱戲的婦女，從鄰近的幾個村子里找了幾個年輕漂亮，能歌善舞的女孩子。

　　你就是這時來到了我的身邊。你的活潑讓我開心，你的純真讓我心動，尤其是你的善良讓我無法抑制心頭愛火燃燒的烈焰——盡管我知道我比你大七八歲，我有個經(jīng)不起打聽的破落家庭。

　　我一發(fā)不可收拾地愛上了你，在那個天藍云白，桃花開滿山的春日，我和你相約在村后的桃樹林。滿山的桃花如灼灼燃燒的火焰，映紅了你的臉龐，照亮了我的眼睛。我想擁你入懷，想撫摸你如鳥羽般的黑發(fā)，想親吻你如鳥喙般的紅唇。你卻掙脫了我的牽扯，你說：哥哥，我們和春天來個約定，等明年春暖花開，花一開滿就相愛！

　　于是，我開始期盼那個季節(jié)，像冬眠的蟲子期盼第一縷陽光的照射，像沉睡的小草期盼第一場微雨的滋潤……

　　你的母親把我買的糕點禮物狠狠地扔到了門外，你的父親拿著棍子守在家門前，像在驅(qū)逐一只失魂落魄的流浪狗：“臭小子，你敢再來找我的閨女我就拿棍子敲斷你的狗腿！我的閨女就是老在家，也不會嫁給一個吹響子的！”

　　我拾起了沾滿塵土的禮物，心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仿佛聽到了它破碎的聲音……

　　我和你約定的日子到了，我如期來到了我們多次相會過的那片桃林。滿山的桃樹在陽光下綻出了新的容顏，樹枝上點點蓓蕾泛著嫣紅，你的笑臉還映在我的腦海里，只是你再也無法來和我相會。

　　就在那滿山的桃花映紅了山坡時，你卻走了，鮮艷的嫁衣?lián)醪蛔∧沣俱驳娜蓊仯�桃紅的蓋頭遮不住你傷心的眼淚，震天響的鑼鼓掩不住你無奈的悲啼——你的父親收了鎮(zhèn)上一個剛死去老婆的工頭的重禮，把你像賣豬一樣嫁了出去。

　　我站在冷冷的山坡，望著那支充滿喜慶的迎親隊伍，眼里流出了淚，心頭滴出了血，我知道我的呼喚已是蒼白無力，我吹起了嗩吶為你送行：南飛的燕子啊，你是否忘記了我們的那個約定？還是那首你最喜歡的“百鳥朝鳳”，喜慶的曲子從嗩吶里淌出，悲哀的淚水從我的臉上滴滴落下……

　　天空突然下起了雪，天空突然變得好冷，一片片雪花好像在傳達你的絕情，桃花雪啊！你摧落了滿山遍野春花的希望，也徹底撕碎了我渴盼春天的心！

　　從此，我不再去看那片美麗的桃林，雖然年年春花依舊，我的世界早已黑暗冰冷，花早已開滿了山坡，心中的燕子啊，卻再也回不到我的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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