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歲院士站著做報告 學生們趴著打瞌睡”這則新聞引發(fā)了熱火朝天的討論。人們分三派：有人怒斥學子們太不懂得尊重人；也有人替學生不平，認為得怪報告本身不精彩，科學大師太不“接地氣”；還有人則認為兩方都沒錯，錯在不該把院士與學子們組織在一起。到底如何看？
本次演講是對的演講者遇到對的聽眾，但環(huán)境是錯誤的
引起巨大爭議的講座并不罕見，用“講座、睡覺”進行關鍵詞搜索能找到不少新聞圖。以上四幅新聞圖共同指向了此類講座的兩大特點：其一，從圖里看不見的是，臺上的都是院士大師、著名學者這樣的人物；第二，會場布置、環(huán)境很類似，非常單調、刻板。
這樣的講座里，由于生理原因，一些聽眾確實較易犯困
開車、上課、看書、看電視……在這些場景里打瞌睡很常見。拋開有嗜睡疾病等特殊原因，答案在一個詞：單調。首都醫(yī)科大學宣武醫(yī)院神經(jīng)內科副主任醫(yī)師李寧解釋，“一個人進行單調工作時，平均11分鐘會瞌睡一次。反之，如果工作令人振奮，則會在腎上腺素與多巴胺等神經(jīng)傳導物質的不斷刺激下，變得精神了。”人的睡眠和情緒是息息相關的，一個普遍感受是如果興奮就很難入睡，反之亦然。這些都是客觀生理現(xiàn)象。在國內外的許多網(wǎng)站上，也時常看到有人問這樣的問題：為什么我一看書很快睡著？為什么我上課會睡覺？而目前的研究是，大腦中一種俗稱為“食欲素”的激素管著人們的興奮程度，心理對外界的反應則可以引發(fā)激素水平的變化。此外，還有心理暗示一說，如果以往參加講座，常覺得無聊而犯困，時間久了，身體可能形成條件反射，主動把在差不多的環(huán)境下聽講座和瞌睡聯(lián)系在一起，一到講座立馬困。
在前文舉例的四個講座中，整個會場都特別單一，也考驗著聽者的意志力、興趣度、對題目的熟悉度。有人可以做到認真聽，有人很難。臺灣學者吳詠慧記錄過自己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在哈佛求學的一次有趣經(jīng)歷：羅爾斯教授是思想大家，他有些口吃，演講算不上精彩，卻吸引著學子們把教室填得水泄不通，認真聽會接收到平淡語調里蘊含的豐富精神的內容。一次，吳詠慧的朋友特地遠道而來聽羅爾斯教授的課。吳詠慧寫道，“羅爾斯講到緊要處，適巧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照在他身上，頓時萬丈光芒，襯托出一幅圣者圖像，十分眩目。”然而，“正想提醒我的朋友把握住這段歷史的片刻，作為哲學的見證，沒料到他老兄竟然東倒西歪地呼呼入睡。”
無論如何，自己選擇來聽講座，睡著都不太尊重人。不過，吳詠慧的這個親身經(jīng)歷倒是說明了一個道理，在演講前興致勃勃，充滿興趣，也可能由于跟不上思路等原因而去見周公。
好的講座是講者、聽者、組織者三方面交互的結果，才能保證長時間的注意力集中
TED演講常常被拿來當作范例，這個演講盛會吸引著科學、設計、文學等多方面的頂尖人物。他們能夠提供思想火花自不待言，不過要想吸引人也不容易，不可能人人都是天生的演講家。于是，每一位在TED上演講的人在正式上臺前都會接受相應的培訓，在眼神、表情、語調上進行調整。除了演講者自身的表現(xiàn)而外，PPT等道具的使用也很重要，甚至還會精細到燈光的配合。當然，這還只是單向的。有效的演講也是溝通，是交互的。演講者給出信息之后，聽眾會給予適當?shù)幕仞仯攀橇夹缘难葜v。
TED的例子不難看出，一個好的報告會，是演講者、聽眾、會議環(huán)境（由組織者來創(chuàng)造）三者共同作用的結果。而文中舉例的四個報告會都是拉到大會場，千篇一律，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很難有什么樣的交互、化學反應，更別說演講者、聽眾、組織者之間建立的感性聯(lián)系。
TED的演講會做精心組織TED的演講會做精心組織
因此，講的院士沒問題，報名來聽的學生問題也不大，單調的環(huán)境卻大有可說
不少質疑學生的人的觀點是，要尊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他講得不好，也得尊重。而質疑院士的人則認為，院士的本行是建筑，卻在大談《志存高遠 身體力行》，看上去假大空。這兩類人本質上都認為演講無聊。然而，看過完整版講稿之后會發(fā)現(xiàn)，吳院士講得很實在。在這場以“科學道德”為主題的演講中，吳院士一開始表示，“我作為一個建筑學人，自1946年執(zhí)教于清華大學，至今已經(jīng)68年，我只想將一些通過自己親身經(jīng)歷所得到的體會跟同學們討論。”他也確實在分享自己的各種經(jīng)歷、想法，十分坦誠。比如，他說，“在學生剛入學的時候，老師可以發(fā)揮比較大的作用，進行啟蒙、指導與引領，若干年后，學生的學識能力不斷發(fā)展，便不只是師生關系，而是學術事業(yè)上的戰(zhàn)友、同道。以我自己的經(jīng)歷為例，有件事值得一提……”學術是不斷動態(tài)發(fā)展的，即使是院士，也不見得是當下、當前領域的權威，“做人”則不同。我們的大學往往注重的是如何發(fā)展技能，“對外求生存”，卻忽略掉了怎么“做人”，“對內能自處”。一個經(jīng)歷過風雨，有著非常豐富的人生閱歷的教授去談“人文教育”、“頓悟”這些主題，是極為合適和恰當?shù)摹！璠詳細]
那么下面的聽眾呢？當日，臺下坐的是首都多所高校近6000名新入學的研究生。顯然學子們本身具備不錯的知識水平和眼界。在“瞌睡事件”曝光后，一些當日的參與者也表示這只是個別現(xiàn)象。好幾個親歷者都提到他們參加演講是報名才去的，去了之后很興奮，給予了吳院士熱烈的掌聲。換而言之，也沒有強行指派一說。聽眾也是比較對路的。
然而空間卻是有問題的。九十多歲的老人不可能中氣十足地面對著六千多號人演講。對于正值壯年的人來說都難度太大，何況是老人家。
那么，什么是理想的交流環(huán)境呢？
首先得杜絕濫用學者、大師開報告大會
吳院士好歹是對著有一定知識基礎的新入學研究生在做演講。無論形式如何死板，講授者與聽講者還是適合的。然而，更多的情況是不對口，當下不少地方連給小學生科普都恨不得搞個院士講座，才顯得鄭重其事。如開篇的圖4，其實是上海的“科普校園行活動”，在臺上講的是院士，而臺下聽的則是中學生。看完媒體采訪視頻后，評論者怡然寫道，“老科學家在大會堂侃侃而談，一個個中學生在座位上昏昏欲睡，有些孩子似乎已然進入夢鄉(xiāng)，呼呼大睡。記者當場采訪了幾個孩子，他們直言不諱：上了一天的課，再來聽時間很長的科普報告，真有點犯困；這樣的內容對我們來說有點難，聽不懂；院士進校園做報告，令人感動，但我們現(xiàn)在學習壓力大，分不出精力來聽講；每天先要應付功課，感興趣的東西只好等到上了大學后再選擇……”這樣的情況并不鮮見。而事實上，大家都知道，好的科學家未必是個好的“科普者”。…[詳細]
這是高等教育“學術報告會”上的風氣蔓延的結果。不少研究者在科學網(wǎng)上討論過國內學術會議，一個普遍的感受是重的是名氣而不是實質。結果是“院士很忙”。中科院的外籍院士、數(shù)學家丘成桐在前不久采訪中如此說道，“中國學界的院士教授兼職過多現(xiàn)象已成公害。過多的兼職必然使院士教授分心，難以集中精力搞學術研究，結果一定導致中國學術水平整體下降。”…[詳細]
理想的是大學校園中大師與學子們自由、靈活的交流，創(chuàng)造出講學好學的空氣來
吳良鏞院士在報告會場做演講吳良鏞院士在報告會場做演講
環(huán)境對人的影響是巨大的，當看到“無邊落木蕭蕭下”的時候，人的情緒也很容易陷入悲傷；當進入肅穆的寺廟中時，人們也很難嬉皮笑臉，心中充滿莊重。林語堂先生在談論“理想的教育”時曾經(jīng)寫過，“一人的學問非從書上得來，乃從一種講學好學的空氣中得來，使一青年寢染于此種空氣中三年之久，天天受此環(huán)境之薰陶，必可天然的順序的快樂的于不覺中傳染著好學的習氣，就使未必即得如何鴻博的學力，也至少得一副鴻博的臉孔，至少跟他談學問時不至于他每每來問你要講義。”死板的、缺乏互動的報告大會又怎么能夠制造出這種“講學好學”的空氣呢？幾千人共聚一堂，吐納呼吸，匯集了滿屋子的二氧化碳還差不多。并且，也不能要求一位九十二高齡的老人去發(fā)展什么演講技巧，不見得學者都能滔滔不絕地做感染人的演講，古今中外，講課乏味的大師也很多。
到底什么樣的環(huán)境更為適合吳良鏞先生這樣的大師呢？無疑，還是在大學校園之內。看書授課是比較死板的，課外的閑談、交流是更為靈活的，能夠自由地碰撞后，生出裨益的火花。
結語
年過九旬的老院士樂于、也非常合適于向青年學子傳授人生、治學經(jīng)驗，只是放在幾千人的報告大會上真的合適嗎？講的人沒錯，講的內容沒錯，聽的人也大致沒錯，錯的是如此沉悶的環(huán)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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