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

是夜，明月滿地，夜涼如水。萬籟漸寂，喧囂了一天的城市已沉沉墜入夢鄉。獨對孤燈，于這夜闌人靜之際，捧讀古人書，諦聽前賢先哲的輕輕低語，似見一泓歡快跳躍的清流，似聞一闋如歌如訴的美妙樂章……

讀書切忌太慌忙，涵詠功夫意味長。讀古圣先賢的書，須從容慢讀，細細品味，有時酣暢淋漓，汪洋恣肆，讀之如沐春風；有時玄妙莫測，詭譎陸離，冥思苦想而不得要旨，只好不求甚解，間或豁然開朗，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每至于此，我總想起前人說過的：“讀詩，味如太羹；讀史，味如折俎；讀諸子百家，味如醯醢 。”有此“三味”，難怪古人要皓首窮經，秉燭而讀，甚至懸梁刺股、鑿壁偷光、囊螢映雪而樂此不疲。就連一代碩儒孔子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讀書有真樂，得失寸心知。

山水乃大地文章，文章乃案頭上水。誠然，一本好書確乎就是一個瑰麗斑斕的世界，徜徉其間，巍巍奇峰，潺潺飛瀑，颯颯松風，關關鳥語，唧唧蟲鳴，撲面而來。此時，只覺心澄如水，各種紛紜世事都拋諸腦后，百結愁腸也悄然冰釋，全無世俗之慮，悠悠乎忘我而銷形。我們不禁要問，在墨客騷人那青筋凸起的手里握著的是怎樣一枝如椽巨筆啊，竟能將他們筆底的世界，變成我們心中的家園？

飄香的書頁，不盡是田園牧歌般恬靜，陽春白雪般的燦爛，字里行間，也有世事的滄桑變幻，也有歷史的厚重風塵。翻開它，似見金戈鐵馬，征塵漫漫；側耳聽，似聞征夫戍卒羌管嗚咽，耳畔回蕩仁人志士穿云裂帛的吶喊；這里有刀光劍影、馬革裹尸的悲壯；有斷鴻聲聲、殘陽泣血的凄涼……透過紙背，仿佛看見我們白須飄飄的祖先在美與丑、真與假、善與惡、忠與奸、情與仇、愛與恨、智與勇、正義與邪惡的較量沖突中，邁著蹣跚的步子，向我們走來。霎時古老凝重的氣息在空氣中彌漫，生命被恢宏的歷史和古老的文明深深震撼。是誰留下如此鴻篇巨制讓我們重溫歷史，是誰寫下如此曠古雄文讓我們感受心的驛動？是他們：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司馬遷“腸一日而九回”，“就極刑而無慍色”，隱忍茍活，才有了被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史記》；曹雪芹在“何人肯與豬肝食”、“舉家食粥酒常賒”的窘境中寫成了光照萬代的不朽名著《紅樓夢》……

在這里，輝煌與苦難相伴，偉大與孤獨比肩。是他們，以羸弱的生命為我們營造了一座座美侖美奐的輝煌圣殿；正是他們，總是遏止不住靈魂深處洶涌的激情，用枯枝般的手，在竹簡上，在毛邊紙上奮筆疾書……捧讀這些盈淚泣血的文字，令人唏噓。文人啊，在你們那褪色的青衫里包裹著的是怎樣隱忍倔強的生命，總是以自己的渺小塑造世界的偉大，以生命的短暫營造永恒的輝煌？

掩卷良久，踱至窗前，夜空朗朗，星月無言……

楊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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