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自己的讀書歷程，教過我的老師可以說不下二十位。但給我烙下深深的痕印，至今還影響著我的老師，卻只有兩位。他們一位給過我“表揚”，如春雨滋潤心田；一位給過我“批評”，如五雷狂轟腦頂。
一位是英語老師。英語早讀課，我遲到了，滿頭大汗的站在教室門口。她走了過來，關切地問：“什么原因遲到？”我說：“起來遲了。”她看著我，用略帶批評的口吻說：“你呀，就是有些懶；要是你肯努力，是會拿第一的。”就這么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卻至今催我奮進。我從心底里感謝這位老師，并從此振翅奮飛，時時不忘力爭第一。
另一位是語文老師。也是在早讀課，剛響了預備鈴，我想這不算遲到，就徑直走進了教室。突然之間，已踱步于教室中間的語文老師猛一轉身，看見了我這個全班來得最遲的學生，只聽得一聲暴喝，如雷貫耳：“滾出去，‘打爛仗’（四川方言，意為‘不學好’，譬如‘好逸惡勞’‘為非作歹’之類。）的東西！”我站到教室門口讀書去了，但老師那似大海怒吼般的聲音從此便常響耳畔。以后的歲月里，我時常檢視自己的言行，解剖自己的靈魂，并捫心自問：我是“打爛仗的東西”嗎？并又暗下決心：一定要爭口氣，不做“打爛仗的東西”，而要做“有出息的人”！
我十分感激第一位老師，她給了我莫大的信任和鼓勵，讓我從此力爭上游；我也感激第二位老師，他在適當的時候狠狠抽了我一鞭子，讓我從此揚起四蹄！但若要我說說他們誰的教育方式更好，誰起的作用更大，我卻無能為力。非但我不能比較，連美國作家巴德舒爾伯格也未能比較。
舒爾伯格八九歲時寫了平生第一首詩，母親贊譽道：“好極了，簡直是天才呢！”沒想到當他拿給父親看的時候，卻被父親貶得一文不值：“什么破詩，簡直一塌糊涂！”后來，舒爾伯格長大了，成了全美著名的作家，他的著作、劇本、電影等一部部出版、發行。他在一篇回憶童年生活的文章中這樣寫道：
“我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當初是多么幸運。我有這樣一個母親，她會說：‘巴德，這是你寫的嗎？精彩極了。’我還有這樣一個父親，會說：‘一塌糊涂。’一個作家--應該說是生活中的每一個人--需要來自母親的力量，愛的力量，它是靈感和創作的源泉，但僅有這點是不全面的，可能會把人引入歧途。它還需要有警告的力量相平衡。這些年來，童年時代這兩種相反相成的聲音一直回響在我的耳際--好極了……一塌糊涂--它們像兩股風猛擊著，在生活海洋里，我謹慎駕駛著自己的小船，不讓任何一股風掀翻。在這充滿愛的贊美和批評聲中，我將努力行駛。”
“母親”的贊美讓我們如沐春風，“父親”的批評讓我們如臨風暴。和煦的春風，溫暖的陽光，固然能給我們遠航的勇氣和信心。但那風暴，那風吹雨打，也并不是要讓帆兒消亡，而是為了讓帆兒更加堅強，讓帆兒明天能夠獨自遠航。當老師們以滿腔的愛對學生進行教育時，既要做“舒爾伯格的母親”，也要做“舒爾伯格的父親”。“充滿愛的贊美和批評”，需要平衡，過分強調或孤立使用其中任何一方面，對學生的成長都是不利的。這，是愛的平衡，也是教育的平衡。
回想起來，中學時代的我真是太幸運了。我有兩個老師，他們一個是“舒爾伯格的母親”，會對我說“好樣的，會拿第一的”，于是我有了莫大的自信和激情，向第一進軍！另一個則是“舒爾伯格的父親”，會對我說“滾出去，打爛仗的東西”，于是我便時時不忘謙虛謹慎，每日三省吾身！
謝謝您們，給我以平衡的教育的老師！
注：該文發表于《師道》2005年第11期
作者：毛紅宇
毛紅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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